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知道我下落不明的爱情其实是不小心掉进那一条河里给溺毙的。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发出咯咯声的肚子里暗中藏着永远离开我的亲人想要捎给我的音讯。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短小的嘴峰密密封锁着等候揭开我的命运的七十七组数字。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在我前世走过某一座桥墩的时候悄悄把暗生的情愫撒成玻璃碎片伺机刺进我裹在草鞋里的脚后跟。

一定有其中一只鸽子洞悉印在我左腰上看起来像一个巫婆骑着扫帚飞天的胎记是为了方便和中世纪的某一个传教士相继相认相惜。

而在阳光温润的人民广场,初秋的风,其实没有想象中冷冽,我买了一包鸽食,坐在一张孤僻的长条椅子上喂鸽子,看着牠们一忽儿飞上枝头温存,一忽儿落下草地觅食,时间在那一刻忽然流得很慢很慢,并且渐渐的,人和鸽和景和光,都开始阑珊起来,而我则像一只乏力振翼的蜻蜓,陷入意识和潜意识的交接处,仿佛看见了蓝色的光,又仿佛感觉整个世界变得像一张黑色的纸那样扁平。

曾经,在阳光比黄金还要晶亮的南洋,赤脚围着白色麻布的印度老人,额头上抹着神圣的蒂卡粉,身形清矍飘逸,目光尖刻锐利,常常手里提一只斑驳的竹藤鸟笼,而笼里养着一只特别俊俏的翠绿色羽毛红嘴鹦鹉,步履安静但形迹诡异地穿梭在午后僻静的巷子里,你只要付上个几毛钱,就可以伸手把他召来,而他总会就地蹲下,信手把随身带着的那一副扑克牌整齐地在地上铺开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竹藤鸟笼的小小栅门,把鹦鹉从笼子里请出来——而那只通灵的鹦鹉,微微昂起头,骄傲地来回踱上几步,往往不需要主人特别的指示,略一踌躇,就会自动从54张扑克牌里衔出一张,交到主人手里,而声音极度沙哑的印度老人就会用马来语穿插几句简单的福建话,照着扑克牌上的图案或点数,絮絮地讲述一段飘浮在空气中,抓不着也嗅不到的命与运。

关于命运的玄奇,关于无常的浩瀚,我们总是不敢苟同,但是又不敢不苟同。尤其是活到了一定的年纪,人世幽茫,开始明白有些事情在特定的时间没有发生,也就永远都不会再发生,于是渐渐的,心境也就苍老了许多,也宽容了许多。至于翠绿鹦鹉从扑克牌里衔交出来的运命,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也只不过是居心良善地给相命的人许一个亮堂的前途和山明水秀的未来,其中真正的起伏和转折,牠都精乖地全盘略去,因为到最后我们终究都会明白,命运两个字,是猜也猜不透,解也解不开,转也转不了,化也化不掉的。